万重山

【all佛】杀佛 章一

好棒!

寥落白门:

杀佛


 


章一


 


狗五进门的时候张启山恰恰好落了最后一着棋,三进兵将了解九的军,上等墨玉浅刻缠枝莲纹的卒子敲在绿檀木的棋盘上头,发出很清脆的一声响。


 


他过门槛的时候被绊了一下,跌跌撞撞站稳了,才来得及道一句:“佛爷,好久不见。”


 


“是我输了。”解九推动棋子将其归为原状,面上半点懊恼的意思也没有:“启山,我们再来一局?”解九围棋上战无不胜堪称国手,如今却总爱拉着张启山下象棋,不走三百六十一路的算计人心,走这楚河汉界的布阵杀伐。


 


彼时正是落日时分,长沙城内上林寺的铜钟敲了三响,浑厚的钟声断断续续从高塔落到这件后院的厢房里头,又远远飘过来几声梵唱,良久才静。


 


这时候张启山才开口:“你现在应该在杭州,又回长沙做什么。”


 


十月份,入秋不久。天刚刚凉下来,张启山的屋子里就已经燃上了火盆,蒸的整个屋子热气腾腾的。狗五被这股子热气熏得晕晕乎乎,一双眼睛也不知是落在张启山脸上还是解九的脸上。解九正看着他呢,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张大佛爷又是在问他话,可一时间,他却不知道怎么答。


 


“我……呃……”狗五手里头的三寸钉大概是被他捏的疼了,嗷呜的叫了一声,一蹬腿儿蹿到了棋盘上头,把解九刚布好的棋盘又给蹬了个乱七八糟。狗五看了讪笑两声,才想起来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可一见张启山,脑子就乱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狗五将这归咎于太久不见。


 


自老九门被肃清,黑背老六身死,齐八去了南边,霍家举家迁去了北平,他乖乖听了张启山的话去了杭州,长沙老九门在外人眼里看着日渐凋零,他一家独在杭州,偶尔想起,也觉凄凉。


 


再想想,自那日东北一别,也有半年未见了。他总惦记着张启山的身体,宜昌那一次似乎是伤的狠了,直到他们分别时候都不见好,他知道张启山又回了长沙,也暗自托人打听过,只说是张大佛爷在上林寺里头修养,具体如何,外人也不清楚。


 


——其实所托的哪里是外人呢,分明这九门里头齐八和佛爷是最近的,怎么到如今就成了外人了。


 


狗五想人想的厉害,最后收了个包袱,也就这么回来了。


 


“当日分别时候忘了件事情,总想起来却又太忙,好不容易找着了空儿回来的,”狗五找着个椅子坐了,又挠挠后脑勺:“佛爷,三寸钉留给你。”


 


三寸钉哪里像狗五那么呆,这时候早舒舒服服躺在张启山怀里头了。解九看着好笑,却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摆着棋盘。


 


“那你呢,今日来做什么。”张启山问的是解九。


 


“找你下棋。”解九言简意赅,棋盘上还差一子,就又可以厮杀一盘。


 


“哦?”张启山不置可否,伸手按住解九摆着棋子的那只手,逼得解九抬眼看他。


 


“……你手怎么还这么凉?手炉呢?”解九直皱眉头:“副官?副官!”


 


“别喊了,副官今日不在。”张启山嫌他婆妈,拾了棋子往棋盒里扔:“不下了,天色已晚,无事就回去吧。”


 


解九不乐意了:“副官干什么去了?你说你也是,怎么身边连个人都不留?今日的药吃了吗——不用问都知道没有。”他被张启山一瞪都不闭嘴:“启山啊……”


 


“九爷。”张启山抬眼看他。


 


解九听他声音一冷,连忙打住了自己的话茬,干咳了几声:“城里来了群日本人。”


 


“又为了那座战国古墓?”张启山应了声,眉头微微皱起,很快又舒展开来:“陆建勋知道吗?”


 


宜昌一战过后,上头给了张启山个有违军令的罪名,革了他长沙布放官的军职,现在整个长沙的生杀予夺,都落在了陆建勋的手里头。


 


“不知。”解九道:“他们来了七日,却迟迟没有大动作,看上去像是普通商人,安分的很,要不是昨日到我名下的商铺里打听些事情,也不至于暴露。”


 


“打听些什么?”张启山抿了口茶,才发现茶已凉透了,一下子激的他喉头发痒胸间生闷,硬压着才没咳出声了,抬眼看见解九一脸的欲言又止,脸色更冷:“说啊?难不成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解九叹了口气:“打听……你的事,尤其是半年前的。”


 


张启山倒一下子轻笑了出来。


 


早些年的时候,解九最爱看张启山笑。张启山此人看着冷面冷心不近人情,笑起来却如三月春花递次醒。他头一回见张启山笑的时候齐老八也在,老八是个最混不吝的,张口就是一句一笑万古春,结果被张副官扔在马背上城里城外颠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吐了个昏天黑地。他解九在那里看齐老八笑话,心里头却将张启山那个笑来来回回念上几遍——当真,一笑万古春。


 


可如今看着张启山那个笑,解九心里头只剩下万古愁了。他甚至有些想起身就走,半刻都不想在张启山面前多呆。


 


其实本不是他心中的痛的——分明该是张启山的,可张启山却在笑。


 


“帮我多留意吧。”张启山不看解九脸色,扭过头去问狗五:“老五,你什么时候回杭州?”


 


狗五原本只是安安静静坐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听他二人说话。脑子里头乱七八糟的事情挤一块儿往外蹦,冷不防听张启山问他,又卡了壳。


 


解九笑他:“怎么还是这么呆。”


 


张启山怀里那三寸钉听了也汪汪叫了两声,仿佛给解九这句话盖了个戳,继而又往张启山怀里头钻了些,拱了两下伸出头来吐着舌头——嫌热。


 


张启山简直要觉得这三寸钉和狗五是一个德行了。


 


“尽快回去吧。”张启山轻声道。


 


狗五其实至今都不懂张启山,他愣愣的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又给咽了回去,最后站起身来冲着张启山行了个礼:“我还住原来的宅子,佛爷有事,到那里找我。”说完转身就走,连给张启山多说一个字的余地都不留。


 


狗五知道张启山的意思,却一点都不想领他的情。


 


长沙的水有多深,狗五不如张启山清楚,又或是这中国当今如何到底有哪些个魑魅魍魉,狗五安逸惯了,也难知十分。但他还知晓过去到如今种种都卷成了个泥潭旋涡,里面伸出无数个森森白骨指来,把周遭的人往里拽。


 


而张启山已经站在那旋涡里了。


 


昂着个头颅挺直个脊背,一副万事我来扛的模样,也不管那些白骨指在他身上留下多深的伤又或是那泥潭漫到他双膝小腹,只管着把身边的人一个个往外推——只他往里陷。


 


解九问过他,何苦。


 


若狗五不是执意去东北找他,根本不会知道张启山宜昌一战身中三枪伤重垂死,也不会知道上头下下来肃清九门的铁令是他在病榻上接下来的,此后万般艰难九门之中只一个解九知道,也不过只是知道罢了。


 


总要有一个人要被人恨的。


 


可狗五万万不愿意这个人是张启山。


 


在东北的那几日,狗五见过张启山高烧到昏迷不醒的样子,面色如金纸脸颊浮着异样的红,陷在床榻里头再没有平日里的刚硬跋扈,偏偏一双唇抿的死紧,半点不肯示弱。


 


那时候张启山迷迷糊糊睁开眼,见着陪在床边的是他,撑着沙哑的喉咙吐出几个数字来。


 


一百九十七。


 


狗五一想,哦,他平五门折在张启山手里的人头。


 


可他一点都恨不起来。


 


却又听张启山说了,命在我身上……对不起。


 


狗五听着想哭到要笑,他想着这人真是烧糊涂了,要搁在往日,他狗五哪里能听到这种话。


 


狗五终归是和其他几门不一样的,他年纪太小,天真,又不爱记恨,最听张启山的话。便是张启山一个字也不肯跟他解释到底为何不救九门中人,他也乖乖的遂了他的意去了杭州。


 


可就是想他。想到来了,就不肯再走了。


 


解九摸摸鼻子,偷着眼看张启山脸色:“不走也好,这九门——”他话说到一半,又给咽了回去,扭头看张启山:“你那副官到底去哪里了,今儿要我看着你喝药不成?”


 


张启山弯了弯唇角:“堂堂解九爷怎么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啰嗦。”


 


解九听见这话可不怎么开心:“我说佛爷啊,两个选择,”他伸着两根手指:“要么陪我再下一盘棋,要么乖乖喝药去。”


 


张启山理都不理他,起身就走,恰恰好这时候副官回来了,顺势就让副官送客。


 


“佛爷恕罪,九爷……还不能走。”张副官头一低,竟违了张启山的意。


 


“出了什么事?”张启山皱眉。


 


“是八爷。”张副官连忙道:“我下山办事的时候听闻八爷在南边的堂口出了事情,似乎是招惹上了当地的豪绅……九爷您看?”


 


解九看了眼张启山的脸色,一口答应了下来,也不多留,叮嘱副官一句看着佛爷喝药,也就告辞了。


 


其实帮着齐八解决些麻烦,对张启山来说易如反掌,只不过……齐八不愿意罢了。


 


谁也没料到,九门肃清之后,齐八竟成了最恨张启山的那个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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